幸先

随便写点没售后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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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Updated:全文更新为2021年收录进个人志的版本,部分表达有修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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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所以他就这么说的?”

“嗯。”

“稍微有点难过吧。”

遙没说话。

“啊哈哈……”真琴打着马虎,翻动煎鱼的男生没回头看他,房间里一股糊味。

“你今天要在我家里吃?”

“啊,不……不用也可以。”

“早点回去吧。”


在真琴的眼里七濑遙的那些生活习惯像是一种凑合:单一不变的饮食口味和爱好,对平常的衣服没有特别的选择,没有感情生活——但也并不是不想恋爱,真琴看得出来;同松冈的几次见面和交流,有什么事情发生了,有跟从前不一样的情绪出现了。所以他到遙的家里去,七濑没有一点犹豫就全部告诉了他。

妹妹叫他下楼吃饭,妈妈自己配菜煮的咖喱,七濑从来都是从便利店买现成的回来。真琴不擅长做饭,也不想尝试,吃的种类多而杂,对哪种都说不上特别偏爱。当下他咀嚼土豆,萌生奇怪想法:糊了的青花鱼也不是不可以,今天应该留下吃晚饭的。

其实也不算奇怪,橘真琴发觉自己喜欢七濑遙已经超过三年,单纯在身边的时间更久,想要留下吃饭的心情多多少少都是有过的。当陪伴成为一种习惯,你甚至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明白、或者看出来你对他感情的不同,竹马的坏处大概就是这样。而且已经这么多年了,如果真的会发生什么早就应该发生过了。


已经到秋季,放课后除了回家好像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。他们在台阶上分别,七濑遙仍然没有表情,真琴无法从那张扑克脸里读出什么所以然来。

“真的没关系吗?”

“你指什么?”遙回头看他。

“呃……”

“……我也是人。没必要一定要我承认我的感受,我已经很尽力不去想这件事了。”

“小遙,”他叫住七濑。“要不要到我家来吃饭?”

“不用了吧?”

“我真的很担心。”

“你为什么这么在意?”遙走下两节台阶,从上面盯着他看,“你在担心我……还是好奇?你想知道什么?”

“我没那个意思……”

“过来。”

他的手被拽住,“做什么?”

“到我家来。”

时间变得煎熬,真琴坐在和室的小桌旁边,遙拿了茶过来,他想他们可能需要谈谈。要聊什么?他想不出来,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找话题,聊一些有的没的,学校的活动,比赛;朋友的事情,渚又做了什么傻事,云云。但他现在哑巴了,他们要聊的东西可能会和自己有关系,也可能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,两种他都不敢想象。遙给他加了冰,搁在透明的玻璃杯里看着尤其的冷。

“你喜欢我。”

“什么?不——不是。”

“那不是一个提问,真琴。”

“你一直都知道?”

“也不能那么说。”“所以,你想聊什么?”

我不知道,我真的不知道。“那我可以只问一件事——”真琴抓紧杯子,“这个内容——你想要聊的内容,是不包括我的吧?”

七濑看着桌子,拆点心袋子的纸声哗啦哗啦。

真琴明白得很快:“没有关系。”

“……抱歉。”遙艰难开口,“就算我们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,在短时间内都无法改变——或者说开始在乎别人。”

习惯,习惯使然。“没什么……我总不可能马上从你身边离开,或者……”

七濑直直看向他,“总之,谢谢你。”

“今晚吃什么?”他为这句没头没脑的道谢红了耳朵,“今天也是青花鱼吗?拌米饭?”

“煎着吃。我去做,稍微等一下。”


入夜很快,白昼在缩短。遙倚着墙坐着,看真琴沉默着收拾背包和摊开的书——根本没写几个字。电视机里女主持人在播报明天的降水消息,刚刚放送的剧场讲的是离职男子的独居生活,稍微有些令人伤感。橘的那杯麦茶因为不断地添着冰,味道越来越淡,真琴喝的时候皱了眉头;我犯了错,遙心里隐隐不安,如果他没那么回答,好像也不会变得这么尴尬。

“那么——我回去了?”

“噢,好。”

“明天见。啊,不,不用送我了。”

遙起来追他,真琴已经到玄关,他站在走廊那看着真琴一边掩上门一边冲他笑,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;像前天,像之前的每一天,很难做出很大改变。他思考最近所有的事,他不可能突然之间停止想到松冈,也不能突然之间再也不同真琴交流。他猜过真琴在意的东西,他甚至准备好了答案——我喜欢松冈凛让我心脏狂跳的感觉,我喜欢他好像在操纵我的情绪,他同你不一样。事实是真琴并没有问,让遙稍微有点挫败,突然之间感觉自己好像没那么了解对方,或者真琴并没有在意自己到会问这种理由。

他唐突发觉自己的这种揣测带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恶意,不仅仅是打量别人的心意,还把两个不同类型的人放在一起加以比较。还有那些暗示对方是否会再选择别人的措辞,简直就是在胡扯。这太伤人了,是绝对不能让真琴知道的。

愧疚感真是要命,他揉着眼睛,好像从一开始自己的邀请、这些对话,都是一个陷阱;他要真琴过来,真琴马上就会跳进去。


暴雨持续一周,温度也跟着持续一周的下降,周五的时候真琴赔了把雨伞,送给了忘记带伞的女同学。于是好男孩橘真琴在711买了满大街都是的塑料透明伞,再也遮不住表情,七濑用余光瞥他淋湿一点的头发,一缕粘在眼角,眼睛里有一点点买了新东西的愉悦味道。渚提起之前那把用了很久的蓝色雨伞,提议周末的时候再去海洋馆的纪念品商店重新买一把,真琴兴致缺缺,雨天的原因,况且已经买过了新的。

“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顺路带新的给你。”遙在分别的台阶上提议,“我周末要出去。”

“不需要吧,我已经买过了?”真琴疑惑地看着他。

“我以为你很喜欢那个?用了好几年了。”

“啊……没关系的,雨季也不会很久。而且横竖都是一样的用处,有一把可以用的就行了,不用那么麻烦——你再去的话还要绕路?下雨天走那么远……还是算了!”

“是吗。”他盯着透明塑料下面真琴弯起来的眼睛,“那就算了。”

“还是谢谢你啦。”

遙本来把这种示好当作一种补偿,作为前几天那种冒昧的补救措施;真琴好像并不需要,显得他自己很念旧一样。放在之前真琴会接受吗?他不知道,因为通常来说真琴才是那个做多余的事的人,比如早上把他从浴缸里拉起来,虽然七濑自己认为自己并不需要。

外面的花猫走到门廊下面躲雨,潮湿的毛团在花盆旁边,他在外头坐了一会才进屋。


七濑从俱乐部带了海豚的挂件回去,稀里糊涂地。敲开真琴的家门,是妹妹开的,现在已经下午六点钟,她说哥哥还睡得正香。雨天很容易这样,一睡睡到很晚。他在楼下等了一会,陪着莲玩了好一阵子的拼图,楼梯那传来拖鞋趿拉趿拉的声音,大概是真琴终于睡醒。

“呀,你来了。”

他一瞬间感觉自己被看穿,“你猜到了。”

“你那天说了你会来。”

“你拒绝了。”

“所以有什么事?”

“这个,”七濑从背包里拿出挂件,“给你。你没那么喜欢小丑鱼。”

“噢!你还记得……其实都很可爱啊,你不这么觉得吗?”真琴在他旁边坐下,从茶几下面找出来个杯子,“要吗?下雨天会想喝点热茶啊。”

“……不用也可以,我马上就回去。”

“那好吧……”

“不在这边吃晚饭吗?”莲抬起头问,“妈妈马上都做好菜了。”

“今天就先不了。”七濑准备离开。

在玄关真琴捉住他,“没必要因为那些东西感到愧疚,我可以理解你在难过的情况下可能有点……但别这样了,我们能做朋友就很好。”

“…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,我做了什么吗?”

“你——”真琴皱起眉头,“没什么,是我多想了,对不起。”

“回见。”


多余的事。七濑的表情一直僵硬到他坐到卧室的床上才得以放松,他从踏进橘真琴家门就开始紧绷的神经,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。真琴知道他会来,真琴觉得这是多余的。我不会再考虑这些问题了,七濑拨好闹钟,我也不需要每天都等到你来叫我。

但那是周天,周天他打着伞站在真琴家门口的楼梯好一会才想起来。遙甚至能想象得到真琴侧躺着睡着的模样,雨水打湿他的裤脚,他瞥见台阶上坐着那只常来的花猫。


“你有在听吗?”

“抱歉,你说什么?”遙回过神来。

“渚今天跟我说起来去俱乐部练习的事,你怎么了?看起来心不在焉的。”

放课后的通学路人来人往,他看着远处的冰淇淋广告牌,“没什么。”

“工作日的时候可以去还是挺方便的。”

“硬要去的话可以去凛的学校?”

真琴站住了,“我想总是去别人的学校不是好主意。”

“对不起。”该死,他总是提到那个。

“什么?”

“要不要去海边?”渚从后面跑步追上来,“你们两个走得好快。”

“秋季的海水比泳池还冷。”七濑干巴巴地回答。

“去海边玩玩也不错嘛,我记得真琴有可以做烧烤的东西对不对?”

“啊——确实,海也未必只有水嘛。等我找出来可以这个周末一起去。”

渚很开心,后来跑步追上来的怜也很开心。那句没头没尾的道歉像被风吹走的树叶,七濑隐隐约约不太舒服。真琴问他的意愿,他点点头就同意了,不想表现的太反常。剩下的路程他偷瞄真琴的双肩包和钥匙环,没发现那个毛绒玩具的踪影。


周五傍晚的时候凛背着大包小包到他家里去,虽然先前收过了真琴的消息,七濑开门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会。凛做什么事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,他想凛或许是真的一点特别的情绪都没给他,所以才能这样毫无负担地到自己家里来。他拉开二层客房的门,在地板上铺开床垫,凛跟在后面,把斜挎包随手放到墙角。

“还是挺怀念的,那时候。”

“你说小学的时候。”

“没错,那时候我和真琴到你家里来,还非要跟你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呢。”

“……你现在还想那样吗?”

凛猛拍他的肩膀,“我开玩笑的!现在我们大概会在夜里因为争被子打得头破血流。”

“噢。”

“真琴没来一起玩啊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你吃晚饭了没?我带了那种可以在炉子上做的爆米花。”

“吃了点,但我觉得你不会想吃青花鱼所以……”

“那没关系,毕竟我也不是天天吃那个。”凛终于找到那瘪瘪的做成小锅一样的爆米花料,“要试试吗?这个还挺有意思的。”

他兴致缺缺,“你想做的话就做吧,我没什么胃口。”

“好像这个做出来会很多,叫真琴来一起?今天吃不完的话明天就潮了。”

“我去楼下给你拿茶。”

“啊——我还有瓶装的饮料。噢,对,我带了柠檬红茶。”

“好吧。”

“遙?”松冈古怪地看着他,“你跟真琴吵架了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我不觉得!你躲躲闪闪的。”

“什么都没有。”

“……你可不太擅长撒谎。”

“我说了什么都没有,”他突然站起来,“如果你想做爆米花,那就下楼做,如果你想要真琴过来,我可以去叫他。”

“他——”

“我跟他没有任何不愉快,但我也不想说因为你的拒绝我很沮丧。他没过来,因为被他发现的话他可能会比我更难过。”

“为什么?所以他没过来是因为你害怕他发现你跟我告白还是害怕他难过?”

“先别说那个了。”七濑把松冈手里的东西夺过去,“下楼吧,一起做了吃点。”


扯谎的感觉好吗?遙心里忐忑,他突然看不透真琴的想法了。来借宿的凛已经在隔壁睡熟,他还开着夜灯思考明早的菜谱,冰箱里还有些鱼,风冷大概不会让爆米花受潮——所以应该也可以带着;是不是可以准备点切片土豆?饺子呢,饺子可以烤吗?他开始胡思乱想。手机震动,是真琴发来消息,问他要不要腌制的鱼,说是因为睡不着觉就准备了些。

我需要,遙闭着眼睛趴在矮桌上,但我想我不需要。他有那么一个瞬间想狠狠地对他说,别管我了,我又不会喜欢你。真琴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呢,还要费劲读他的扑克脸,难道只是习以为常了?谢谢你,他按动手机键盘,残忍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。


“怜真的有了喜欢的人吗?”

“别害羞啊,说说看嘛,大家或许还可以给你出出主意?”

“不用麻烦了!”怜做出推眼镜的动作,虽然并没有戴眼镜。

渚嘟起嘴巴,“不要那么客气,有喜欢的人真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。”

这是一点火星,势必要燃到旁人。七濑遙如果再敏感些就该在这时立刻逃跑。“……那七濑前辈也有吗,在意的人?”——他逃不开了。

“……那七濑前辈也有吗,在意的人?”

空气突然凝固,有人开始害怕尴尬,有人屏住呼吸期待一个答案。

“有的。”

“遙,你说什么……”

七濑从烧烤架前抬起头,凛在浅滩处散步,似鸟跟在后面;他看到真琴拎着汽水从远处走来,“我有在意的人。”

“一个,几个?”渚从袋子里掏出杯子,“本命,还是多选题?哇哦,橙子汽水!谢谢你,真琴。”

“小事啦。你们在聊什么?”

“聊七濑喜欢的人。”

“这样……所以你们找到什么线索了吗?”

“完全没有,头一次听说,还以为你会给点提示——天啊,冰化了一点,保温桶还是不太行啊……”

渚的注意力仍然在刚刚的问题上,“所以——”

“没有什么备选——之类的。”他唐突道。

“那就是完全不考虑其他人了?”

遙瞥向真琴;真琴在那坐着修一个胡椒罐的盖子,看起来好像并不在意。“不……也不能那么说。”

“人之常情啊,”渚点点头,“无论是什么都会多多少少准备一个计划B。”
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
“但是交往这回事——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喜欢自己的人吧?”怜若有所思。

“你幻想过同她接吻吗?”

“什——我没有!”

渚笑得前仰后合,“你的脸好红啊,小遙。”

“我不想说这个了。真琴,”他下意识叫了那个名字。

“什么?”

“需要帮忙吗?”渚很自然地接过了话头。


“在看什么?”

“啊!吓死我了。”真琴往旁边一躲。

“垃圾都收完了,”遙示意他去看远处正在收拾东西的同伴,“走吧。”

“噢……好,我马上来。”他垂着眼睛。

“有想说的吗?”

“没……”

骗人的,七濑看着面前人的侧脸,夕阳照着侧脸的轮廓泛红,太阳马上要落下去。海水一波一波打过遙穿的拖鞋,好冷,凛和似鸟散步的时候大概还没有这么冷。他往沙滩上走了两步,“那我稍微——”

“先别走……”

“怎么了?”

海岸上还有别的情侣在散步,真琴目光闪烁,吞了口口水。

“你想接吻。”

落日照着男孩的那半边脸被烧的更红了,“不要这样。”

“你会幻想这种事对吧,渚问我的时候你愣住了。”

“回去吧。”真琴转身就要走。

“要不要试试看?”

橘真琴突然犹豫了;那颗苹果,他最想要的东西被唐突说破,七濑却仍旧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。

“请别再说这种话了……”


秋季学期明显缺乏室外活动,遙在俱乐部和鲛柄的水池里消磨了大部分课余时间。真琴开始在俱乐部兼职以后他努力不同对方的时间表撞上,不是因为别的,只是遙考虑到真琴在有他的场合很难把注意力集中到其他人身上。

真琴应该是很好的老师,从小就爱管那种所谓的闲事,还很会照顾孩子。七濑认为比起比赛那种紧张的氛围,真琴应该更适合学校里,或者家庭中。他们相处的时间太久了,久到会对一个人的某些特质开始麻木,他直到刚才才开始思考真琴给他的感觉,柔和的、失去棱角的。两人份的棒冰,拆开的牛角面包,橘太太做的便当;他突然发觉他们是难以成为恋人的,跨过了产生好奇和互相了解的阶段,平凡的日常难以刺激感官,他们之间波澜不惊。

接吻的事,他道过歉,真琴说自己并不在意,让七濑按照自己的节奏做事就好。一时脑热,徒增烦恼,他既已经知道不可能让那个人短时间内改变心意,但——真琴真的如同他说的那样喜欢吗,为什么表现出这样无所谓的态度,他没寻到答案。

于是他对于真琴的心意愈发沮丧起来。


撇开通学路上,午饭时间,遙已经逐渐不知道他到底还有什么时间是同真琴一起度过的。周二他在图书室遇到真琴;还有好几个别的男生,真琴跟他们一起帮忙整理新来的绘本,看到七濑过来表情很惊讶,你不是该和渚他们一起去练习的吗?遙晃了晃手里的东西,“我帮怜来还书,”他又问,“你不是该去俱乐部兼职吗?”

我有几天没去了,真琴突然显得有些寂寞,最近不太需要我帮忙了。

是吗,遙瞥了他一眼。

真琴坐在地上抬着头看他:“你也没去俱乐部,对吧?”

他没能处理好那个问题,手心出了点汗,紧张过度,“去鲛柄的话还能遇到更多的人,不会只有你一个。”他还想解释些什么,真琴打断他,“那样不也挺好的,如果回来太晚来不及做饭,可以到我家来吃。伯母一直很担心你自己随便应付,不好好吃饭。”地上画册已经全都整理好,真琴跟旁边的人打了招呼,站起来去搬新的一摞过来。“再见,小遙。”

他从真琴离开时留下的门缝中察觉到距离感,或许他根本没有自己声称的那样不在乎;他想叫住真琴,但这是在图书室里,真琴并没有听到他,换句话说是七濑其实没有做出行动。

下暴雨那天真琴又丢了伞,七濑跟他同撑一把回去,回程的真琴并没走进路边的便利店,遙也没再提买新的送他。

橘太太留下他吃晚饭,烩面的香味在玄关就能闻到。他跟着走进去,在真琴旁边坐下,接过递到他面前的筷子,听好友的家人聊无关于自己的话题;今天或许是七濑遙的幸运日,真琴没有起话头,他不用在咀嚼食物的时候思考怎么接话。


渚察觉到其中一点不对劲,问起为什么真琴很少再同他们一起练习了。遙将真琴的话做了一番转述,渚并不信服,要去真琴的家里拜访。

“原先遇到类似的事情,都是你跟真琴商量的。”

“因为那些类似的事情,通常不开口的都是你呀,小遙。”

啊……确实,这次是真琴先丢掉的他,“要事先短信联络一下吗?”

“我想不用了……如果事先就告诉大家期末要考什么,那谁不会好好准备?”渚对他眨眨眼睛,“真琴为了不让你担心,可什么谎都说得出。”

“他不会对我说谎。”遙低着头。

恰巧真琴今天去兼职还没回来,他们两个坐在楼下等。家里的小朋友也不在,上次见到的拼图被打乱再次放到透明的塑料罐子里,真琴的妈妈给他们两个准备了柠檬红茶,玻璃杯子折射夕阳刺眼的光——遙突然很想念真琴,在这并不漫长的等待时间,他才意识到他们已经不再那么亲密了。


数周以前他们还一起在鲛柄的泳池里练习,他在泳池边避开真琴的手,假装被什么别的人叫了去游第二轮。再结束的时候真琴已经离开,凛同另外的学生跟他打招呼,问他要不要去吃烤肉。


你最近去了哪里?

遙在午夜发了一条短信,没有得到回复。他回忆起篮球部熟人的脸,提着装球的袋子的橘真琴,他忘了自己是什么表情看;渚拦住他,让他别那么着急走,橘太太留他吃饭,他很让人尴尬地直接离开了。原以为事情不会这样的,真琴起码不应该在心意上对他撒谎,起码不会这么快。积攒在胸口的不快令他辗转难眠,他走到客厅倒水,听到外面有声音。

“啊……抱歉。”

“你没睡着,你也没回我消息。”遙捏着那个薄薄的玻璃杯。

“我不知道你具体想问什么,我是说——你不像是那种会问我——你有别的事,对吗?”

“那就算了。”

“因为你也说过不会考虑我,我想我也该多认识些别的朋友……之类的,”真琴说的很着急,像是怕他会立刻走掉一样。“而且——你可能也不会想看到我吧……怎么说也都已经是高中生了,可能不适合再保持那么——”

“我问过你要不要和我接吻。”

“那是玩笑话吧。还是你真的……小遙,我是一个备选选项吗?”

“别那么叫我。我——”

“七濑,”真琴打断他,“我不是必须要在原地等你——我知道你怎么看我,你认为我多管闲事,只围着你打转,甚至连游泳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……这很没意思吧?你可以不喜欢我,就把我当做一个正常的同学就好。但就只有喜欢你这件事,”

他有种很不好的感觉,完全不知道真琴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,遙出于本能地想要挽留他,但他仿佛失去语言能力,只能呆呆站在那里。

“我不能也不想强求你回应,只求你尊重它。”

然后真琴松开了他的手,白猫从怀里跳到地上,少见的,真琴没有再蹲下摸它。

“别离开我。”遙喉头滚动。


真琴自认为是个有原则的人,在一些地方绝不作出让步。七濑的眼泪是例外中的例外,来的毫无预兆,让他的心也跟着化成一滩水,自尊和原则统统都丢到一边。他从小的时候就很少见到遙流眼泪,或者做出什么夸张的表情,他被吓懵了,可心里有个角落却在狂喜——他在意我,是这样吗?我是他心里特别的人吗?

这种时候或许我们应该拥抱一下,于是他伸出右手,作为一个和解的信号。

遙愣了一下,并没有回应。

尴尬和怀疑击中了他,原来是这样,原来只是这样。于是真琴尴尬地整理了他耳后的碎发,“嗯,好,那……我先走了。好好休息,晚安。”


我为什么在那种时候会犹豫?七濑遙站在院子里,是因为不想抬起头用很糗的脸去面对真琴,还是因为自己手上沾了眼泪,好像都不那么重要。他只清楚地感到那并不是专属于他的了,贵澄接过对方手中的袋子无比自然,好像这也发生过许多次、已经成为一种习惯;可他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泳道的终点看到橘真琴的脸了。

很早以前他因为在其他学校使用公共储物柜而感到莫名不安,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柜子会被某个本校学生永远征用,他习惯的事情也会因此不复存在。所以后来他不再去那里,俱乐部有属于他自己的柜子,他不用因为不确定的东西而惴惴不安。


第二天真琴仍然来等他,雷打不动,但带了副耳机,不知道在听什么歌;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,永远看起来心情很好。


遙知道他需要做出行动,但他还没有具体的计划;这个可以回头再议,要紧的是不能让真琴更加地疏远自己。

第一步是在午餐时间截住对方。真琴虽然答应了他的奇怪要求,但看起来十分困惑,“我记得你早上带了便当盒,为什么现在说没有了?”

“里面是空的,我忘了做。”

“啊……或许,渚会有多的面包?”

“不要。”

“也是,面包确实也没什么营养啊……你先吃吧,我肚子还不是很饿。”

看到真琴垂着眼睛顺从的样子,他心软了,“不……不用,一起吧。”

“我去问渚——”

“别走,我——我只要溏心蛋就可以。”

“那怎么行?”真琴皱着眉头,“我去找个面包吃。”

“坐下,”遙放下食盒,盯着对方。真琴呆呆的,愣在原地,于是他又说了一次,“坐下,真琴。”

到了下午他才意识到那种命令的语气极其不妥,像是在训练一只狗。可真琴确实照做了,乖乖坐在他旁边,看着他吃完那只溏心蛋,把食盒交到自己手里。他们聊了些什么,七濑有意无意提起以前他们两个人一起吃午饭的时候,真琴没接话;同样,真琴抛出的那些关于以前的国中同学的事,七濑也没有兴趣,听到篮球部的事他假装失聪,错过了一两个真琴的问题。

真琴应该是试图跟他解释什么,由于七濑过于规避某些字眼,真琴低着头,说话声音又很小,所以那些话并没收进七濑遙的耳朵里去。


“今天晚上可以去你家吃饭吗?”

“噢……啊?为什么?”真琴摘了耳机,“我家里可没有青花鱼哦。”

“随便。”

“你从中午就很奇怪,遙。”

“有什么奇怪的?”七濑直视前方,“以前我也经常去。”

“不是那个……”他支支吾吾。

遙用余光瞥了他一眼,红红的脸颊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蓄意去碰他的手指。真琴在回去的路上没再提关于哪里奇怪的事情,他的指尖微微蜷起,七濑感觉那像一种无形的挽留。


真琴迷茫了,遙对他说过一次抱歉,那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;在海边他又从那个人口中听过一遍。他确实是不能替代另一个人。从遙不再去俱乐部,他想这就是最终的办法了,我们会变成更加一般的朋友,慢慢疏远——或许他们本来就不是同一类人,幼驯染这三个字把他们短暂绑在一起,只是这样而已。

所以他开始迷茫了,遙到底想要什么?那些令真琴摸不着头脑的话,和与话的内容完全相悖的行为的的确确有伤害到他,他现在这样黏着他——姑且可以算是黏着,又是出于什么目的。遙应该很清楚真琴是什么性格的人,只要有遙在真琴根本不会看向其他人,他会心软,或许还会心甘情愿做一道选择题中错误的或者模糊的选项。这种选项存在的价值可能仅仅支撑住整个问题,是陪在七濑的身边,给他支持;那么理解呢?他们大概也从没有过真正的心意相通。

从上周开始遙频繁到他家里来,吃过晚饭有时候一起写点作业。他谨慎地维持着这种和谐,不敢同之前一样提起别人——贵澄曾经约他去看上映的电影,因为遙的原因他一直都没能去成,拖到现在已经临近下映,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爽快。

“你怎么了?”罕见的,遙从他脸上读到了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不快。

“没什么。”

“最近好像都不是很开心,你。”

“哈哈……怎么会呢?”

“是因为我来了吗?”

“怎么可能,我很开心你来。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,嗯……虽然之前有些小事情,但是我能陪在你身边就——”

“你突然说好多,”遙狐疑的看着他,“你很紧张?”

“不……”

七濑盯了他一会,那几秒钟长的像一个世纪,直到真琴的手机传来震动,“抱歉,我接一下电话。”

“我回去了,明天见。”


真琴终于在下映前向遙坦白,说自己有约,要吃饭可以直接去自己家里,放课后不必等他。这短短三句话把自己描述得像个工具,遙没提出异议,表情很平常;于是真琴放心走了,遙认同了他的功能性,他想,在遙需要的东西都能保证的情况下,他可以暂时出走。

他在校门口同贵澄碰面,遇到独自一人慢慢踱出来的七濑遙,贵澄当时在说一些没品的星球大战笑话,他还没看全,有些笑点并不明白。那高个子篮球爱好者勾着他的肩膀,说话的时候让他感觉很痒,所以他笑着同七濑打招呼,没有隔着很远叫对方的名字,只是摆摆手示意。

那晚遙传短信给他,问他去做了什么,他普通地如实相告,但开始担心遙下一步的行动。按照之前的他那样无视带有别人名字的行为,他不认为遙会对他和贵澄喜欢的电影真正有兴趣。


雨很大,耳机里的音乐盖不住外面稀里哗啦的声音。遙坐在真琴的对面发呆,笔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。

“今天要留宿吗?雨下的挺大的。你刚刚洗过了澡。”

“撑把伞就能回去了。”

“嗯……”真琴在对方的视线下摘掉耳机,“在想什么?发了很久的呆了。”

“你有没有别的爱好?”

“别的?”

“除了游泳以外的。”

“漫画,和小说?让我想想……啊,最近看了电影,感觉那个也很有意思。”

“前天你去了吧,电影。”

“去了。你问过我,我告诉你了。”

“下次一起去吧?”

“你也感兴趣吗?说真的……我没想过你还会喜欢这个。”

“但你喜欢,”遙总是能把所有的话都说的很普通寻常,“你喜欢就可以了吧?”

“……为什么。”真琴的心脏狂跳。

“难道你不喜欢吗?你跟贵澄一起去的时候好像很开心。”

这听起来像一句质问,整个气氛变得奇怪起来,“什么意思……你想说什么?”

“那你喜欢什么样的,”七濑微微皱起眉头,“我以为你——”

“就像之前那样就很好了!”

没什么可说的了,七濑遙困惑而恼火,他很努力想去弄明白真琴到底想要什么,所以他去接近了,去了解了;他想说之前真琴同自己一起做了很多事,无论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,他也可以陪真琴去做真琴想做的事。但就这么简单,他的好意没有被接受,真琴告诉他还是以前那样比较好;遙凭空生出妒意来,贵澄怎么可能有他和真琴那样熟络,可是真琴愿意与这个他认为的“其他人”分享自己新鲜的爱好。偷偷溜出家门的猫,白日里也会假装自己乖乖的,趴在阳台上任人抚摸,从喉咙里听不到一丁点呼噜声。他把桌上那些东西胡乱塞进包里,转身就走。

“别走,”他的衬衫下摆被抓住,真琴慌乱中被桌子绊在地板上,抬着头看他,“对不起,遙,我说错什么了吗,真的对不起……”

他只是站着,没有拧开门把手,所以真琴松开他的衣角,“我搞不懂你的想法,我开始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了……可我从没想过伤害你。”道歉的话像是在呜咽,他确定真琴真的在哭。

“去便利店吗?我想吃冰淇淋了。”

“好……”


双胞胎才刚睡眼朦胧地从房间里出来,晨间的天气预报还没滚动到本地的气象信息,真琴把果蔬汁塞进外套口袋,准备出门。

他们两人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,默契得不是时候。真琴心里打鼓,胡乱吞了两口早餐就出了门,时间还很早,他不知道是就站在这里等还是——噢,他不用做出选择了,遙就坐在台阶上。

“好早,你吃过早饭了吗?”

“吃过了。”

之后聊什么?真琴干笑了两声,“还是青花鱼?”

“是。”

“哈哈……”除了这个也没有其他的话题了。

沉默的时候他们都没有直视前方,或者看向彼此;七濑望着海,真琴歪着脑袋看路边的绿化,偶尔仰起头看着天空。

“真琴,”遙突然停下脚步。

“嗯?”他用微笑掩盖尴尬。

“我……”遙看向他,但又立刻望向别处,“罗森,去一趟罗森吧。”

“好,我也——你果然没吃饭吧?”

“吃过了,虽然只是零食。”

遙刚刚一定是想说什么,那种直直盯着他的样子,因为犹豫而吞咽口水,还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坐在楼梯前面,等真琴出来。他还没搞明白七濑那样黏着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,为什么提起鴫野,自己昨晚到底是哪一句话招惹了他。他们之前从没出现过这样的问题,哪怕是在国中被前辈问起自己游泳是为了什么,他都没有此刻这样迷茫、迫切地想要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。

感情可以是细水长流的,像父亲和母亲;但鴫野和他一起看的电影说不止是这样,碰撞擦起火花,激素分泌掀起情绪的浪涌——是激烈的、戏剧性的。

安静在蔓延,从通学路伸展到课桌的一角,午饭的保温袋。七濑在他旁边拆开饭团,空气中有肉松的香味,真琴嚼得很慢,像是刻意为了不打破这种安静。直到保鲜膜和塑料袋的声音在鼓膜轻轻弹起震动,七濑问他,我们回去吧。

“你想对我说什么,对吧。”放课后真琴按耐不住,在分别的楼梯上终于开口。

“嗯。”七濑微微颌首。

“所以……是什么?我现在终于做好心理准备,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可以接受。”

“不是的,真琴,我想说对不起。”

他鼻子一酸:“……为了什么?”

“我太任性了——让你很困惑吧,”遙低着头,“你的世界里面有很多别的人,可能——你要说我们喜欢的东西不一样了?但我不想失去你,所以……让我陪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。”

“没关系的,全部都……我只是不明白……你知道我不会离开你,更不可能突然搬家,所以你想要得到什么?我已经在这里了。”

“我也不知道……或许之后我就会明白了。”

那要等到多久以后?“谢谢你,我明白了。” 


七濑在凌晨传短信给他,执意想约他一起去电影院。真琴十二点多还没有睡着,为遙的那份莫名其妙的心情八分苦恼两分窃喜。他在胡编乱造不去的理由时就抛出了硬币,可已经有了期望的答案又何必浪费时间?真琴决定答应这份邀请,但要第二天再当面告诉对方。


有多久没两个人一起出来了?久到遙的常服添了些什么花色真琴都不知道。在公交车站他盯着那连帽衫后面印的的小花园鳗看了很久,遙回过头抓住他的手:该上车了,不要发呆。

轻轻摇晃的车厢,真琴倚着窗玻璃睡着了。

外面飘了一点点雨,看势头可能一会就会停了。一个多雨的秋季,每次降水之后都会更冷一些,遙看着真琴身上薄薄的线衫,他闻到温暖的、家里有小孩子才有的特殊味道。在这种时候稍微依靠一下或许并不过分。

档期并不合适,无聊的爱情片首先被排除了,遙猜测真琴不怎么喜欢看纪录片,鉴于真琴有在七濑家电影之夜睡着的记录;短暂的思考以后他随便点选了当季好评的惊悚片,真琴站在不远处卖小食的柜台等巧克力味爆米花,像一只乖乖的大狗。

“走吧,票买好了。”

“噢!好的,爆米花马上就好了。”真琴轻轻笑着。

再之后真琴就笑不出来了,恐怖桥段推搡着他整个人都在向遙的那一边靠,一只手遮住脸不知道是捂住眼睛还是嘴巴;一米八的个子挤着放小食的桌板,爆米花桶被他的动作带着抖三抖,掉了几粒在七濑的大腿上。

七濑没做声,把那几粒爆米花用手捏起来塞进嘴里。

“我知道这样很丢人但是……”

“抱歉……”

“呃——”他被电影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到,紧紧抓住七濑的手臂。

遙的目的就这样达到了,轻轻松松,不费力气,真琴因为害怕而攥紧的手就是证据。遙不敢动弹了,生怕自己的动作让胆小的真琴再次躲到一边,他就那样维持着僵硬的坐姿继续了一个小时,期间真琴缩在座位上,时不时碰到遙的手腕。

七濑错误地估计了降水,拉着像丢了魂魄一样的真琴从影院纪念品商店买了周边雨伞——不是恐怖片的,伞面上绘着科幻电影飞行器的样式。那把伞变成了一个礼物,在分别时被他交到真琴的手里,一阵强风穿过,遙的后背很快被大雨淋湿一片。

“今天非常感谢你,”他大声说,“我很开心。”

“我也是,”真琴腼腆地笑了,“谢谢你的爆米花。”

“是真的吗?”

“是真的,能和你一起来比和任何别的人都要开心。虽然……电影真的很不怎么样!下次看点别的吧。”

他突然羞怯起来,“那我先回去了。”

“明天见,小遙。”

“明天见。”遙快步跑上台阶。


“真琴,有什么好事情这么开心?”妈妈拿着条毛巾走过来,“还有些汤菜——啊呀,怎么带了爆米花,都受潮了。”

“嗯……电影很好,爆米花也很好吃。”


你有过辗转难眠的夜晚吗?在那些时候你都在想些什么?

遙跑进家门,站在玄关掏兜里的手机跟电影票根,把干燥的薄纸压在钥匙下面,甩开水淋淋的帆布鞋和袜子。他赤脚走进屋里,七点多钟,准备晚饭只需要十分钟,吃掉它们需要大约十五分钟。泡澡适宜的时间是不超过三十分钟,遙在浴缸里泡到手指发皱,察觉到自己开始犯困他就擦了擦躺到床上。

明明已经很累了,跑了很多路,下很大的雨,刚刚才吃饱饭,应该是入睡的黄金条件。他的左臂无论怎么放都不舒服,靠近手腕的地方感觉很不自然,同真琴有关,他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。直到今晚他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,真琴和凛是完全不同的人,凛可以做一些能牵动遙去行动的事情——比如游泳,比如即兴的比赛。他的情绪也在这些行动中起起伏伏,输赢的快乐,肾上腺素的催动下他头脑一热的表白简直像有些傻气的国中女生。这样的事他发过誓再也不会做第二次,现在想来也很难确认他对凛产生的感情究竟是哪一种,那是喜欢吗?

凛身上那些让他好奇的地方他都找到了答案:譬如留学时候的事情,高中的心结,统统都已经了解了,他不会再发问了。遙想从凛那里得到的回应,凛也早就告诉过他没有任何可能。所以这告一段落,他走到了一条线段的终点。

他问真琴的问题,真琴都老实地回答了;真琴反问他的,他也很努力在问自己,在首先排除了“喜欢真琴”之后,他需要在标着“其他”的选项后面填补自己的正确答案。他的无名火和嫉妒心来的毫无缘由,小孩子不愿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任何一个玩具——即便不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个。

不得不承认的,开始主动追逐真琴的生活以后他发觉到这个人的可爱之处。他从来没想过会假装无意去碰别人的手指;真琴为自己流眼泪的时候他惊慌、后悔,但无法控制地陷入狂喜,他还会为真琴抓住自己的左臂而心脏狂跳。这是因为什么?这是什么种类的在意?

他想起那些爆米花,真琴像宝贝一样捧在手里。


工作日的放课后他们又搭车去了趟市中心,真琴买到两个月前发售的最终幻想,遙得到新的泳裤。返程的车上真琴大方地分享一副耳机,six days at the bottom of the ocean,他忘记在哪里听过;后摇音乐和傍晚的公交车,真琴盯着窗外,脸上挂着淡淡的笑。紧挨着旁边的人让遙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,他大概一直都很任性,从来都不遮掩什么,想到什么就去做了。真琴是那个负责应对的人,他唐突地内疚,在这么久的相处过程中真琴到底有多少情绪是没被注意到的。

夕阳描绘真琴柔和的轮廓,七濑遙头一次幻想同某个人接吻。


周六傍晚真琴提着饭来到七濑家,花猫从和室里跑出来,遙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,两个人一起走进厨房。过了一会真琴开了个罐头,把跟进厨房来的花猫引到别的房间去。

遙拌了色拉,意料意外的,真琴无法控制在进食时一脸傻气的笑,看得出遙在改变,在为了尚未知道是什么的原因改变着。他还在桌子上发现了这周自己在便利店常喝的桃子汽水,遙的确在意着他,真琴想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,他想从遙的口中听到,而不是自己提出是否的疑问句。

饭后他们在水槽边洗碗,真琴拿着百洁布帮忙擦干盘子。碗碟碰撞,溅了些水在小臂上,遙卷起袖子,“你今天心情很好。”

“很开心。”真琴回答,“很明显吗?”

“全都写在你脸上了。”

真琴傻乎乎地笑了,遙把手伸进水槽,“所以,有什么好事发生?”

才刚开始没多久,他已经迅速习惯了这种分享,“因为朋友的事。”

“他怎么了?”遙笑了。

“最近……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,”真琴把擦好的盘子放进碗柜,“我在想,嗯……我们的关系会不会变得更——好一点。”

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

“他开始变得想要更加地了解我了。问题——他会问我很多问题,我全部都乐意告诉他!还有我喜欢的东西,比如汽水,他开始在意了。我不知道他还会问我多少问题,说实话,我确实感到不安……不知道这种好奇感会维持多久。”

遙的动作变慢了,他想到凛,想到那些答案,以及在激素消退后他的无力感——就算被拒绝,也已经无所谓了,只要找到新的刺激就好。新鲜感,陷入单恋的橘真琴带来的新鲜感会在什么时候消退,他到那时神经会不会也迟钝到像现在看到凛,他的感觉是真实的吗,还是多巴胺和肾上腺素合作的一场骗局?

“我害怕是我想的太多了……所以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对他告白一次了。”真琴双手扶着桌沿,脸颊很红,说话的声音也变小了,“不过他确实有过嫉妒,那是嫉妒吧?我和其他的人要好,或者别人知道了他不知道的,我的一面……他就会变得很奇怪——他不是擅长表达的那种人,有时候读他的情绪也会很累,所以希望他可以更直接一些。如果可以更直接地,告诉我他是怎么看待我的——”

“他……”那个回答近在咫尺了,是他马上就可以到达的地方;他可以在那里歇脚,说不定那就是他最后的归宿……但遙还是犹豫了;输和赢、好胜心,橘真琴是电玩城的最终大奖,他要赶在所有人之前得到那个奖品——那之后呢?他没想过得到以后会做些什么,像上周一样,只要带他去做他喜欢的事就足够了吗?或者到那时他已经失去兴趣?他的嫉妒不过也是建立在鴫野即将要抢走那个人的危机感上,因为他无法想象失去真琴以后会怎么样。

我真的喜欢他吗?我以后会伤害他吗?真琴是不是以后可能会为我流更多的眼泪……但那种结果,是如果我喜欢他,想要看到的吗?

七濑遙犹豫得太久了,真琴用一只手遮着脸,应该是紧张到不敢看他。他知道这个回答一定会让真琴在他看得到的、或者看不到的场合流泪,但那也比在以后的、在不确定的未来里,流下更多、更悲伤的眼泪要幸福得多。

“他想,可能……可能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。”

“是吗,”真琴笑得很勉强,“原来是这样啊。那……我可以去稍微休息一下吗?”


*six days at the bottom of the ocean - Explosions in the sky

收录于《the earth is not a cold dead place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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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-07-17